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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中大是寫詩的理想地方

(Photo by Tommy Cho)
(Photo by ISO staff)

詩人,散文家,翻譯家,

中國語言及文學系教授 (1974–85)

常聽到人說,把散文分行就是詩。怎樣告訴他們甚麽是詩?

很多人不滿意新詩,就說它是散文分行而已。放遠點來看,中國古典詩並不分行。李白寫「床前明月光」是連下去寫的,不會分成四行。寫得不好的文字,分行就當作詩,的確引人嘲笑。散文也有富於詩意的,就像我們常讀的「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這四句信裏的話,本質上是詩,可是用散文寫出來。有些寫得整整齊齊的,像格律詩一樣,可是沒有想像力,有詩的外殼而沒有詩的靈魂。所以單看外表很難分得出來,還是要看真正的想像。

互聯網和手機盛行,對文字創作與傳播是好是壞?

就看你怎樣用這個媒體。台灣手機公司大哥大舉行的短訊創作比賽,限七十字以內,意念有趣,有詩意,就可得獎,第一名獎七萬台幣。有一年得獎短訊就六個字──「爸,母親節快樂。」很平凡的一句話,可仔細想,是個辛酸動人的單親家庭父兼母職的故事。我任評判多年,也應邀寫了一兩則示範之作,譬如男友對女友說:「不要再買LV了,LV只是LOVE的一半而已。」科技製造創作機會,不過假如你每天就是低頭發短訊跟朋友聊天甚麽的,那也不過是通訊比較方便而已,沒跟有血有肉的人在一起,撥撥撥的就造成隔閡,也使得你跟壯麗的大自然疏遠了。

中大是適合寫詩的地方嗎?

這個就不用問啦!中大的校園那麽理想,當然能寫詩。不單是中文系、外文系、藝術系,唸理工的也可以寫吧。我從台灣來教書十一年,宿舍面對大埔公路,右邊一點就是八仙嶺,遠處是船灣淡水湖,這邊還有馬鞍山,太好了。我在山上寫了很多詩,很多散文,〈沙田山居〉、〈吐露港上〉這些文章就是在這兒寫的。我也寫了很多論文,還翻譯了兩本書,收穫很豐富。

可以談談你對中文西化的看法嗎?

西化也有成功的。徐志摩的《偶然》──「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中文習慣說「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方向。」可是他巧妙用了西方文字的文法──「You have your direction. I have mine.」,「方向」只出現一次,很好。可西化得不好的也很多,台灣香港都有,大陸最嚴重,他們幾乎把所有的動詞都交給「進行」去做,動作本身變成名詞──進行研究、進行甚麽大會呀等的,像現在我倆在對談,大陸就會說成A跟B進行熱烈的對談。還有「作出貢獻」,「作出決定」,諸如此類的,並不是好事情。

成因在哪裏?可以怎樣抗衡?

從五四以來,我們用了一個世紀的白話文來寫作、教育,也認為文言已經廢除了,其實不然,因為有一部分文言以成語的身分保留下來。成語講求鏗鏘、對仗、簡潔。「這個人張三李四都認得。」為什麽不講張四李三呢?張三是平聲,李四是仄聲啊。「千山萬水」不是過了一座山就會碰到十條河,「千軍萬馬」也不是一個兵坐十匹馬,邏輯上不太對,但因為是平平仄仄,聽覺上很對。所以我們的日常用語有不少文言特色。但是這些好處大家都不管,英文的觀念、想法和說法愈來愈多,就會歐化。我寫文章有一個原則,就是白以為常,文以應變──白話是常態,可是碰到緊要關頭,就會用文言,不但是為了變化,也為了文言裏頭有很多好的觀念,好的表意方式,用起來說服力強。

文言文在學校中文課程裏愈來愈少,該如何提升學生中文水準?

中國文化悠久,很多思想,哲學,歷史,都在文言典籍裏面。廣東話的文言成分蠻高的,我在香港這些年就聽到很多古雅的粵語,而且粵音有九聲,用來讀詩詞古文最有效果。如果課本選得少是很可惜的。在我的中學年代,課外活動就是讀小說,《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這些,介乎文言與白話之間,讀多了,文言自然會比較通。學校可以提倡讀讀小說吧。我們那個時候,背誦很要緊,現在新式教育說這個妨礙學童身心,其實熟讀唐詩三百首,對平仄、對仗、雅俗,就比較能夠掌握,不會吟詩也會偷嘛。香港每年都有校際朗誦節,用這個提倡一下,獎勵一下也是好的。

回到中大來,感到最大的改變在哪兒?

離開中大到現在三十年了,當中回來也有二十次吧,所以也沒感到很陌生。儘管如此,每次回來都覺得建築物多了,大概是本來的三倍了吧。那時候是三間書院,現在是九間啦。當時就兩個水塔高聳,現在高樓很多,教職員也愈來愈多。我住的教授宿舍已變成研究生宿舍,我也不能進去憑弔一番了。以前的九廣鐵路,到了樟樹灘轉一個彎,車聲就聽不見了。現在換了電動火車,老火車裏很多挑擔子賣鳳爪呀甚麽的,都不見了。現在的中大學生比以前要高大一點,也比以前漂亮,而且看起來都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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