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為中大數學科學研究所所長，一直不遺餘力推動數學普及。數學重要在哪裏？

所有頂尖大學如哈佛、普林斯頓，最看重考生的SAT推理測驗成績。測驗內容只有英文和數學兩項。數學是最能檢測思維、推理和邏輯能力的科目。若學生對數學一竅不通，則不可能修讀工程、科學或經濟學。邏輯與表達是世界上任何學者任何企業家之根基。

你看到數學推理在香港有衰微之象，何解？

不少教師看重實用。但很多事情表面無用，實則重要，所以不能單從表面對知識妄加判斷。一首詩似乎不實用，卻可以叩動人心。我讀高中時，學校還會教不對稱平面幾何──不是因為實用，而是因為可以訓練推理。現時香港和內地的學校多已取消教不對稱平面幾何，認為不切實際。諷刺的是，美國多數名牌高中仍在教，而且重點教。

你在普及數學方面做了些甚麽？

媒體和科普作家對真正學者的思考方式一知半解。我唯一能做的，是還原真實數學家的面貌。數學家的工作要麼不是常人想像那麼難，要麼並非那般容易。孩子應認識到數學家並非媒體渲染的怪胎。不少家長誤以為孩子學數日後就找不到工作。事實上，學數的人也是華爾街的人、製造原子彈的人和送人上月球的人。

這些算是應用數學嗎？

未必。對應用科學的最大幫助，來自最純粹的數學。素因子分解是密碼系統最核心、使用最廣泛的運算法則，而密碼系統是網上銀行的重中之重。事實證明幾何運用在很多地方，包括3D成像。身體器官的醫學造影有助外科醫生確保手術分毫不差。過去四十年，所有改變世界的應用突破皆源自純數，而應用意念的孕育正始於我等數學家的腦袋。

令尊丘鎮英是哲學家。哲學對你學數有甚麼影響？

許多數學家深受哲學思辨影響──家父的哲學觀就影響了我。但單靠哲學是不夠的。愛因斯坦對時空連續的理解結合了萊布尼茲的哲學，然而，具體的分析仍要靠物理和數學知識。單憑哲學，愛因斯坦不可能獲得如此成就。不過也正因為愛因斯坦有很深的哲學底子，才得以成為舉世無雙的物理學家。

數學家在心底裏是藝術家嗎？

當數學家想推導一個結論，會希望結果不僅正確，而且能與自然契合──這點和藝術家的願景相當接近。藝術家以感性角度描繪自然之美──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月光也好。數學家也有感性，但得同時保證所立的每個命題須為真命題。

望着這棟大廈的結構，我想了解它為何如此悅目，只是我向數學尋求答案，研究對稱性。我好奇為甚麼海浪以某個模式移動才好看。判斷美與不美是藝術行為。蹩腳的數學家難以分辨漂亮的命題與背離自然的命題。

有甚麼會阻礙兒童的數學發展？

只要令孩子對某事物雀躍，就會自主學習。然而很多家長強逼孩子在校爭取好成績，這是大錯特錯的。孩子很快就會喪失興趣，甚至抗拒。有不少家長在孩子不足七歲就叫我幫他們一把，實為不幸。

這個現象是否發生在中國家長身上比美國家長多？

美國學生八年級之前都輕輕鬆鬆，邊學邊玩。不像香港和內地孩子，稍不在意成績就注定失敗收場。到了十年級或十一年級，美國學生開始發力，有時甚至比香港學生更刻苦。適當的努力很必要，但如果小孩子從幼稚園開始一直埋頭苦讀到中學，最後就消耗殆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