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大學校刊 二零零二年春‧夏
過語法整理、語法構造的表述,已是加工的意識,因此,最接近真實的表達方式, 就是所謂的「語言流」,也就是從漢語結構的機制中引發的自由表述方式。作家要表 達的,則是一種「冷的文學」,以清醒自制、極度理智的狀態來自我解構及觀察世 界,並在筆下刻劃出生命中最深沉隱秘的面貌,把種種人性的優點、弱點,無情地 揭露出來,如實地呈現在讀者及觀眾面前。不論戲劇、小説、文學理論或繪畫,高 行健在創作中所展現的就是這種蘊含襌意、充分個人的表述,但也宣示了最為徹 底、最為純淨的文學立場。 高行健代表作《靈山》長達六、七百頁,是一本與傳統小説極不相同的作品,既沒 有故事連貫的情節,也沒有個性鮮明的人物,作者善用「人稱變化」表達感知角度的不 同:以第一人稱「我」展開帷幕,第二人稱「你」自我投射,第三人稱「他」觀照反思。這 一種結構複雜的描述,藏蘊著極其豐富的內涵,把中國文化中有別於中原正統敎化的 一面,盡情挖掘、詮釋,並加以發揮。論者以為「作者對心理活動的刻劃,訴諸東方 式的靜觀,又遊筆於種種玄想,同樣也淋漓盡致。」作者語言純淨的特色與形式多變 的風格,也體現在其他的小説,如《一個人的聖經》,以及戲劇如《彼岸》、《冥城》、 《生死界》、《對話與反詰》及《山海經傳》等作品之中。 對於文學的語言,高行健先生具有非常獨到精闢的看法。儘管自幼深受中國傳統 文學的熏陶,對於我國古典文學作品,不論經史子集或詩詞歌賦都了然於胸,耳熟能 詳,高先生卻在自己的創作當中,刻意不用典,不對仗,盡量避免成語習語。他認為 要寫好文言並不難,但要寫好現代漢語,則需在文字中注入活人的感受,而這種新鮮 的表達方式十分不易。一個真正的作家,必須要能在創作中另闢蹊徑,推陳出新,前 人走過的道路轍軌累累,前人濫用的詞語亦不再躍動生輝,因此作家不應在故紙堆中 挖掘,而要在日常生活中尋找自我的感受,一種超越感性的知性感受,這才是一種功 力,一種耗盡心血的真功夫。 文學沒有任何義務,作家寫作,不是為了沽名釣譽,或嘩眾取寵,而是一種自我 表達,「我表述,故我存在」。文學是可以交流的。深刻的感受,真摯的感情,必能觸 動人性深處,通過文學作品,可以喚起別人類似的感受,因而產生共鳴,因此作家筆 下使用的語言,必須是純淨優美的語言,而不是已受惡性歐化污染、粗製濫造、累贅 不堪的文字。高行健先生特別著重嶄新的視角,精簡的用語,活潑生動的表達方式。 他在《一個人的聖經》中曾經説過,「你盡可以自我玩弄,卻不可以隨便玩弄語言,音 樂想必也如此,沒必要的花俏最好抹掉。……你得真有可説才説,沒可説就不如沉 默」。因此,他在寫作之前,必定先用錄音機把飄浮的思絮記錄下來,固定下來,然 後再細細推敲,慢慢斟酌,直至最後,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言簡意賅,直抒胸 臆,才算定稿。高行健的作品,不論是戲劇或小説,乃至論文,都深受口語影響。這 種口語,不是通俗的用語,而是清新洗煉、講究精確並富有音樂節奏感的語言,一種 經作家反覆審閲至少五十遍的文字。就是這種文字,使現代漢語在重重迷霧之中,找 到了一條豁然開朗的出路。 高行健的創作善於運用中國人的視野,觀照西方人的心態,並吸納西方現代派的 表現方式來拓廣中國傳統小説、戲劇的結構與內涵,這種中西合璧、古今相融的特 色,正是高行健作品的魅力所在。作家深信中西文化原是融會貫通,不必區分的。其 實,藝術到了最高的層次,必然會不分疆域,超越國界。人種、膚色、宗敎、語言,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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