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大學校刊 一九八四年第五期

訪問巴金 在巴金先生訪校期間，我們有機會跟這位 舉世知名的作家見面多次，聽他暢談他的創 作、生活和計劃。 ——校刊編輯 問：我記得您形容自己的寫作時說過：「我不 過是一個加工工人，用生活的原料來進行加 工的工作。」請問您的加工程序是怎樣的？ 答：我是根據我個人的看法和分析，把生活寫 出來。這是我眼睛裡看到的、我體會到和感 覺到的生活，並不是說眞實的生活就一定是 這樣的。 問：您曾一再强調您是不談技巧的，並且曾經 寫過：「文學的最高境界是無技巧」，請您 解釋一下，好嗎？ 答：我寫小說從來沒有思考過創作方法、表現 手法和技巧等問題。我最初寫作時還常寫別 字，後來慢慢學習、慢慢改、慢慢熟了才懂 得文章怎樣才能寫得更好 作經驗，所謂技巧就是中國一 能生巧」，寫多了，寫久了就懂得怎樣 文字。「巧」就是避開、掩蓋、彌補自己 點，突出自己的長處。我自己寫作是沒有什 麼技巧的，我只是想打動讀者的心。譬如 我看到一件事情，我很感動，於是我說給 別人聽，說的次數多了，就不斷加工，寫得 更完美一點，使別人有更深刻的印象。我覺 得，作品的存在主要在乎它的內容，不是它 的形式，眞正漂亮的人是不需要打扮的。當 然，打扮也有好處，可以使他更漂亮。但我 自己很醜 要我打扮也不會漂亮。藝術的最 高境界是無技巧，這只是我對寫作的一種看 法，要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問：這大槪也就是「但見性情，不見文字」的 境界吧。讓我們轉過來談談您前後期作品的 不同風格。一般讀者以爲您早期的作品，情 感泛濫，一瀉千里，近期作品則轉趨醇摯沉 厚，您以爲怎樣？ 答：我最初寫作時，只是想到要把自己的思想 感情全拿出來，滿肚子話全吐出來，要用自 己的感情打動別人。後來寫〈憩園〉、〈寒 夜〉、〈第四病室〉時，生活經驗多了 對當 時的實際生活了解深一點，於是便把生活本 身的事實擺出來，去打動和影響讀者。到了 近年，年紀大了，經歷也更多了， 也深 沉一點，不再像年輕人那樣的。現在什麼事 情都考慮考慮 想得多些，週到一些。 問：您的長篇小說都是在解放前出版的，爲什 麼以後就沒有再寫？ 答：主要是過去寫慣了 放後，我希望換一枝筆，寫人 新的人、新的思想。但對這些東西認 不熟悉。而我要熟悉新社會新生活，時間也 不夠，因爲其他新的工作 社會活動也花 了我許多時間。所以寫得很少，而且都是短 篇。我錯就錯在不寫自己熟悉的東西而要去 寫不熟悉的東西，結果寫不出作品來。 問：您現在正計劃寫兩部有關「文化大革命」 的長篇小說，是嗎？ 答：幾年前我制定五年計劃，宣佈要 八本 書，其中兩部是長篇小說•當時我身體好些， 外國記者跟我談話，我就講了出來。本來早 點講出來也有好處，可以推動我快點寫，也 希望別人不要 干擾，讓我從容執筆。這兩 部預備寫的長篇小說是〈一雙美麗的眼睛〉 和〈撲不滅的火熖〉，寫一對知識分子夫婦 在文革中的遭遇，寫他們互相支持和鼓勵。 〈一雙美麗的眼睛〉大槪前年已經開始寫， 本來準備每天寫千多字，但後來因其 事情 而躭擱了，放下來了。近年，身體不好，三年 就住了一年醫院，現在更患有帕金遜病 寫 字很困難，要像小學生那樣一筆一劃地寫， 每天只能寫二百字。如果身體好一些的話， 生活又沒有干擾，這部十六、七萬字的小說， 一年左右大槪可以完成。 問：這部小說是否有自傳的成份在內？ 答：這很難說。我以前寫作都是只有一個主題， 沒有題綱，開了頭就讓人物自己發展，讓人 物自己生活。所以要寫 出來才可以作準。 問：您其他的寫作、翻譯計劃，現在進行得怎 20